【文/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周德宇】
在上篇中,我们谈了政治上西式“民主”制度“饭圈化”的问题,由于中国制度的独特性,类似问题离我们还是有些距离的。但网络空间却和我们息息相关,里面同样有一个“民主”了却更糟糕的问题。
网络前辈没想到,居然会有喷子和巨魔……
对于当前的网络社区环境,很多人都会抱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。好像网上一片乌烟瘴气,充斥着假消息和哗众取宠,没有人正常说话,只会互相攻击……其实不光一些中国人这么抱怨,全世界一直都有不少人在担忧网络社区变得越来越“有毒”(toxic)。谈到网络,你随手一搜就能看到这样的标题:
身为在中外网络都高强度冲浪的人,我得说中外网络社区在有毒的地方上还挺相似的,甚至很多词汇都能有一一对应关系。
比如你要阴阳怪气说反话的时候,微博上是加一个狗头,reddit上就是加一个“/s”,表示这是讽刺(sarcasm)。至于粪坑、厕所、蛆虫这类词汇,更是全世界网络都通用的。
当然,受限于网络法规的不同,以及网民的成分,每个网络社区在有毒的地方也各有其地域特色。比如,美国的网络舆论和站队背后有着现实的党派斗争支撑,所以经常会有奇妙的联动,如果没有网络多年来传播的各种阴谋论以及社交媒体的动员能力,显然2020年的大选阴谋论不会传得那么广,也不会引发现实中的群体暴力行动。
总之,如果你去看几十年前互联网刚兴起时的美国科幻小说,或者那一代科技人的言论,你经常会看到,他们畅想的未来赛博社区是个人人共享信息互帮互助的乌托邦。
比如1996年约翰·P. 巴洛发表的著名的《赛博空间独立宣言》,里面非常乐观地认为赛博空间可以脱离地球上任何实体政府的掌控,而他们这些赛博居民自创的道德、规范、财富将足以建立起一个无政府的自由世界。
当然,我们现在都知道,这样缺乏现实基础的乌托邦从来就不曾存在过。即便是当年的乐观派,现在也不得不承认网络已经变成了一个“失败国家”。
当年很多人,会设想一个有着邪恶的大公司作为反派的黑暗的赛博朋克未来,但是广大网民可几乎都是正面角色,喷子和巨魔是不存在的,网络暴力也是不存在的。那些田园赛博人,在今天很可能在碰到大公司之前就先被“乐子人”喷哭了。
必须得说,身为一个年纪不算小,经历过中国互联网发展的人,我觉得大部分人对所谓过去网络的怀念大都加了玫瑰色滤镜,或者有些人压根就没经历过,纯靠想象。是古非今这种情绪我是没有的,现在的网络虽然有毒,但不代表就应该回到过去。
然而无论如何,一个现实就是,设想中的赛博乌托邦没有建起来,网络社会的氛围并没有高于现实,没有比现实更加和谐友爱,反而变成了现实的劣化版。
这是什么原因呢?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呢?
很多人会归咎于大公司和政府,这没问题,他们当然有责任。但这是一句废话。因为这世上就不可能有独立于资本和权力的网络空间,无论是网络空间的参与者,还是网络空间所存在的软硬件设施,即便是现在被吹到天上的区块链和元宇宙,都绝不可能脱离现实而存在。
当年嚷嚷着赛博主权的乐观派,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相信赛博公民能够脱离现实,又有多少人其实是指望能够在技术的加持下,具备在现实世界与资本和政府抗衡的能力呢?
所以真正的问题是,网民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?他们是像当年的乐观派们一样试图创造、守护赛博乌托邦的秩序,甚至要借此改变现实,还是说,很多网民,比如我这样的,根本就是不关心什么赛博主权的“乐子人”?
这些年来,全世界网络社区一个最明显的变化是,真正的“房间里的大象”,就是网民本身。
我们上网是来讲道理的吗?
1996年,也就是赛博独立宣言发表的那一年,全世界的网民数量只占总人口的1.3%,而在最发达的美国也只有16.4%,中国的网民数量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到了2019年,网民数量占世界人口的56.7%,占美国的89.4%,占中国的70.6%……
有人可能会问,网民多了又怎么样呢?
首先,网络社区人数的增长本身就会带来问题。规模庞大的社区总是比规模小的社区要复杂。但更重要的问题是,增长的这些新网民,他们跟一开始的那些所谓网络上的先行者,根本就不是一类人。
你觉得1996年的“赛博主权人”,和2019年的网民,是一批人吗?那些几十年前就有钱用得上电脑,并且有知识储备、愿意去蛮荒的互联网冲浪的人,和现在随手拿出手机玩tiktok或者抖音的人,是一批人吗?
还是说,有人真的会幻想,赛博空间可以抹平这个现实社会中的一切阶级、种族、宗教、年龄、文化上的各种差距,不管网民在现实中什么样,他们一旦上网就会自动变成平等和谐友爱的赛博公民?
当年的技术水平,决定了上网是一件有物质和精神门槛的事情。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专门把电脑放在机房里,进机房还要穿鞋套,把计算机当宝贝供起来的年代。或者是用56k猫和电话线随便上个网,网页还没来得及打开,电话费开始蹭蹭涨的年代。
所以世界上最早一批网民,大部分都是有一定知识水平的城市中产年轻人,其中很多人可能就是技术宅。而中产最经典的幻觉,就是以为自己代表全世界,认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们一个样,或者说即便还不是一个样,未来也应该是一个样。